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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山河乱 谁人叱咤谁自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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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聂尘懂了,吸毒之后,经济状况越发窘迫的他,更是将这种人生的领悟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这也让他一举超越了九镇黑道有史以来的所有大小流子,而成为了老百姓口中的头号垃圾与绝对恶人。

    恶人自有恶人磨!

    磨掉聂尘的那个人,叫做张志威。

    一个聂尘曾经亲口叫过威哥的人,九镇十三鹰里面排行第十的张飞的结拜兄弟,也是一位屠夫的儿子。

    还是在第一部里面,我曾经提到过,当年我们兄弟刚出名的时候,通过小敏的介绍,贾义和胡玮带着几个兄弟自己找上门来,要求跟着我们混。

    当时,随着贾义和胡玮一起过来的人里面就有张志威。

    在我的印象中,张志威留着小分头,话不多,说话声音也很小。但是说起话来,急急火火,一字一顿,有些像当兵的回答长官时的口气,很有特色。而且为人颇有礼貌,不管多远,只要让他看见你了,一定会跑过来打个招呼。

    张志威的胆子并不是很大,跟着我们的那一段日子里,甚至都没有参与过一次打架,除了偶尔喜欢随在我们屁股后面跑前跑后之外,他全身上下,可以说没有一处地方像是一个流子。

    所以,我一直想不通,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而且是一个极度老辣,狠毒的杀人犯。

    聂尘认识张志威也是通过小敏,那个时候,聂尘刚出道不久,张志威也还在跟着我们一起打流。

    虽然实力和名气比不上小敏,不过按辈分,张志威和小敏却是平起平坐。所以,当年聂尘见到张志威,都要毕恭毕敬地叫声“威哥”。

    那个年纪的人,尤其是那个年纪就开始在江湖上打流的人,往往对于钱财看得都不是很重。

    张志威尤其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父亲是九镇菜市场的一个屠夫,屠夫的收入一直都是不错的,家里又只有张志威这样一个独子。所以,只要张志威想用钱了,父母给的一般都还是相当宽裕。

    张志威家里条件好,却并不是每个流子家里条件都好。

    打流打出名堂了,当然就不会差钱用,只不过,打出名堂来的人并不多,一般的小流子们日子都过得有些紧紧巴巴。

    于是,在某段时间之内,有些老实木讷的张志威俨然成为了小流子圈里的财神。钱虽不多,偶尔没有烟抽,没有饭吃了,找下张志威还是没有错的。

    聂尘家里条件就不好,他们第一次金钱上的来往,只是一次偶然。

    聂尘在学校敲诈的时候,找错了人,敲了当时跟着三哥混的,一个叫做新钢的流子的表弟20元钱。当天晚上就被新钢在游戏室找到了,拿着游戏室老板做饭的一瓶酱油敲在了聂尘头上,红的血,黑的油,流了一身。

    聂尘不敢回去,也没有钱,只得在商贸城坪子里面的一个公用水龙头下冲洗血迹油渍。

    张志威下晚自习,过来玩游戏,就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于是,张志威自己出钱,带聂尘去医院把头包扎了一下,并且请他吃了一顿宵夜。

    小敏曾经告诉过我,在吃宵夜的时候,聂尘和张志威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威哥,今后,你就是我的哥哥!只有你和敏哥对我真的好,亲戚朋友都是假的。威哥,你要是想搞什么,给我讲一声。哪个对你不舒服,就是对我不舒服!”

    “好,聂尘,我反正也没得老弟,今后你就是我的老弟。没得饭吃,没得钱用了,你开个口!”

    我相信两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是真诚的。

    就像记忆里的那些年,在很多的场合下,很多个时间里,我和三哥也曾经无比真诚地说过这样类似的对话。

    然而,人生的曲折变幻又岂是一个真诚可以了结。

    激情过后一定会是平淡。

    我和三哥不能例外,无数对因为真诚相爱而结婚,却又最终离婚的男女不能例外,聂尘和张志威也一样,不能例外。

    何况张志威还说了一句不应该说的话,一句很难做到却又给了聂尘莫大希望的话:

    “没得饭吃,没得钱用了,你开个口!”

    后面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聂尘无数次的找张志威借钱,却从来不还。张志威也终于恼火了,烦躁了,不想借了。

    假如事情只是发展到这里,也许会是另一个每日可见可闻的,好朋友最终因为钱而翻脸的俗套故事。

    这样的话,也就不值一写。

    那为什么最终这个平凡的故事却变成了一段绝对值得一写的离奇血案呢?

    因为两个变化:

    一、张志威终归还是看淡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和虚情假意,再加上屠夫父亲的严厉管束,中学毕业之后,退出了为时并不太久的打流生涯,子承父业,安安静静做起了一个正经屠夫。

    二、聂尘开始吸毒。

    张志威当屠夫之后,就不用再向家里要钱了,每日杀猪卖肉所得的收入在十来二十岁年龄段的人里面,算是相当丰厚。

    比之一事无成,十五六岁的小混混聂尘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吸毒让聂尘对于金钱的需求更加强烈。虽然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实施了向几乎全九镇的小摊贩和某些没有人罩的妓女的敲诈,但是所得的钱财却还是满足不了他日益增大的毒瘾。

    于是,他终于瞄上了张志威,这个曾经被他视之为兄的人。

    一开始,他还是好言好语以借的名义找张志威开口,张志威迫不得已又借了几次之后,终于狠下决心不再与他来往。

    某一次,张志威破天荒拒绝了聂尘的要求,并且骂了他。

    要是以前,张志威骂了也就骂了,聂尘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是现在不同了,张志威不再是个流子,而仅仅只是一个屠夫。虽然屠夫也有刀,杀的却是猪,不是人。

    当时,聂尘就说了这么一句:

    “张志威,你个狗杂种,你是不是不义道,又不是没有钱,老子而今落难了,借个50块钱,你会小气死啊?”

    “……”

    “好,你记着,我要找你的!”

    第二天,聂尘就带着他圈子里面几个同样不入流的几个小混混一起找到了张志威。

    张志威不再打流,当然就不想惹上太大的麻烦。

    于是这次,聂尘在张志威身上破天荒拿到了一笔大钱——500元。

    坚守的堤防终于决口,聂尘对于张志威的敲诈也就一发不可收拾,往日的情谊真正消失无踪,从而变成了一出利欲熏心的人间丑剧。

    最后的一次敲诈,是因为张志威买了一个新款手机,拿着手机在网吧上网的时候遇见了聂尘。

    闲聊几句之后,聂尘借口说拿手机打个电话,一去不回。

    当天,几乎在九镇找了一整晚,张志威都没有找到聂尘。直到三四天之后,早就把手机当在了老鼠所开的当铺里的聂尘,才又拿着根甘蔗,边啃边笑,晃晃荡荡出现在了张志威的面前。

    和聂尘一起同去的还有一个小混混,通过这个小混混的口中,九镇人得知了他们当时最后一段为人所知的对话。

    “聂尘,我的手机呢?”张志威一见面就问道。

    “哈哈哈,威哥啊,我一个朋友拿着玩,他做事不靠谱,居然弄丢了。真的不好意思,都怪我,我过几天有钱了赔给你。”聂尘依然是毫不在乎,嬉皮笑脸。

    “……”张志威完全沉默了下去。

    我想,这一刻,也许就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只可惜,被难填欲壑蒙蔽了心智的聂尘,却愚蠢而狂妄地突破了这个绝不应该去触碰的极限。

    “哎,威哥,给你说一声啊。老弟最近两天没得钱了,弄丢你手机的那个朋友和我有笔生意,暂时又还没有搞好,我也不好意思找他催钱。不过,你放心咯,我聂尘说一不二,等两天,最多下个星期,我就把钱一起给你。”

    “……”

    “威哥,你想办法给我随便借点钱好不好?这次真的是借,我帮你开个借条,要不要得?我真的有急用。阿林的那个婆娘不听话,不上班悄悄跑了,我们要搞点路费,把那个婆娘抓回来。帮个忙,要不要得?只是周转两天,不会拖你的!”

    “没得钱,没得钱!聂尘,我们一起玩也这么多年哒,你莫找我了,九镇这么多人,你找别个去借唦。我没得钱,有老子也绝对不借你哒!”张志威终于开始爆发了。

    “威哥,给个面子唦!”

    “没得钱!有也不借!”

    “……好,张志威,你个小麻皮,老子给你脸喊你声威哥,不给你脸,你什么麻皮都不是的。一个杀猪的,你牛个什么牛!老子讲哒,有急用,你最好灵活些,给老子搞三四百块钱来,不给老子今天搞死你!你信不信,你个杂种!”

    那个小混混说,聂尘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张志威站在他的肉案前面,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聂尘两个人的再三催促,甚至踢了他的案板一脚之后,张志威这才一脸平静地抬起头来:

    “聂尘,我们兄弟一场,你也莫逼我逼得太紧哒。这么搞好不好?明天晚上你再来,我给你钱。我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今后给我个面子,放过我,要不要得?”

    聂尘听到这个话,露出了笑容,一把搂着张志威的肩膀高声说道:

    “要得!要得!威哥,我就晓得,你打小就对我好。哈哈,谢谢你哒啊,威哥。那我先走了,你慢点忙,慢点忙!”

    第二天,聂尘去张志威那里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叫。

    为什么呢?

    道理很简单,400元钱,一个人买“飘飘”,可以玩三四天,两个人也许就只有两天了。

    后来发生的事,除了警察之外,就没有人清楚了。

    唯一知道的是,张志威说要散散步,带着聂尘去了九镇旁的神人山,在路上还遇见了几个相熟的流子。

    据那几个目击者说,当时,两人还边走边笑,看上去很是亲热的样子。

    可就是短短几十分钟之后,就在神人山上,张志威用一把道上人极少使用的蝴蝶刀(电影里面经常出现的一种折叠小刀,有三把刀身,一个刀柄,可以拿着刀不断甩来甩去玩花样的那种),极度残忍地插入了聂尘的咽喉。

    杀人的手法就是张志威跟着自己的屠夫父亲学来的,赖以谋生的杀猪方法:从锁骨部位向上斜插入咽喉,然后往一侧横拉,刀锋过处,气管,血管全部割开。

    屠夫的术语中叫做——放血。

    前后三刀,刀刀放血!

    狗逼急了,也会跳墙。

    原来,只要是刀,就是不祥;原来,屠夫的刀,除了杀猪,也能杀人。

    只可惜,这个道理,聂尘他懂得太晚!

    第二天,案子就破了,张志威当天早上就被父母带着去了派出所自首。

    按九镇风俗,死者要入屋停两天,葬礼过后才入土。

    可年幼的聂尘,却根本就没能进入自己家门,在事发当天就被送到县殡仪馆火化,草草埋葬了事。

    甚至除了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奶奶之外,亲生父母一个都没有出现。

    张志威被抓之后,九镇上,以所有小摊贩和学生为首,掀起了一股史所未有的万人签名狂潮,为张志威上书求情。

    我还记得那封呈递给法院的求情信上,头一行红色大字就是:

    为民除害!法理当容!

    张志威只是被判了三年,2004还是2005年的时候就刑满出狱了。

    现如今,早已成家立业,生了小孩,继续生活在小小的九镇,靠着手中利刃,安稳而又平静地守在一方案板之前,杀猪卖肉。

    只是不知道,在每次杀猪的时候,他是否还会偶尔回想起当年的那个晚上,那张扭曲的面孔,和那些四溅而出,也曾滚烫鲜红的热血。

    对了,据说那天,张志威真的给聂尘带出了400元钱;还有,那把杀人的蝴蝶刀,也并不是张志威所带,而是聂尘所有。

    一条人命,三年牢狱,400元钱,万人上书。

    留下的,却只是人们口中半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