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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魔术师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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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薛家后,家明开着他的奔驰车去了曼玲的别墅。曼玲是富家女,比他大一些,在泰国和马拉西亚都住过一段时间,她最喜欢一些神神秘秘的事情。

    曼玲说,泰国的瓦刺大师来到本地,在她的家中暂住。瓦刺大师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双眼却亮得惊人,仿佛可以看透人心和命运。

    古曼童是由七种泥土混合了孩童的骨灰捏成,在天亮之前放入烧窑内烧制而成的。能力高明的大师需找到另一个世界里心甘情愿的孩童灵魂,将它带进古曼童的塑像里,然后就可以让有缘人将古曼童带回家。如果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供养古曼童,古曼童就会给供养者带来好运。

    家明惊讶地问:“骨灰?孩童的灵魂?”这个所谓的泰国大师该不会是一个骗子吧?

    瓦刺大师似乎看出了家明眼底的不屑,他侧过头对着曼玲低语了几句。

    曼玲的神色微变,她盯着家明,“瓦刺大师让我告诉你,有些女人就像是荒野里的毒刺草,沾上就会中毒。家明,你不是马上就要和宋丹青订婚么?怎么还在外面招惹其他的女孩子?”

    家明俊朗的脸上有一丝尴尬的神情,“我也没想到她那么疯。其实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她一知道我要订婚就说要去找丹青说清楚。”

    曼玲冷笑,“男人都是花心的。”

    家明看着瓦刺大师,他虽然在微笑着,双眼却没有一丝热度。家明匆匆和曼琳告别。他觉得梅溪楚楚动人对他百依百顺,他并不认为订婚后就一定要和梅溪分手。但是,梅溪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出生,否则就是在公然打宋家的脸。

    家明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梅溪最后和他联系时用的号码。

    家明唇角微弯,按了通话键,“梅溪,你这几天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家明走之前,瓦刺大师送了他一串用透明石头穿成的手链。他告诉家明,戴着手链,他就能让梅溪乖乖听话。

    家明离去后,瓦刺大师吩咐曼玲不要打扰他静修。偌大的别墅变得越发沉寂,连保姆也离开了。

    瓦刺大师静静坐在午后的阳光里,他的黑色双眼渐渐变成了白色。一道狰狞的怪物的幻影从盘坐的瓦刺大师的胸骨中钻出。它有着漆黑发亮的外皮,诡异的头颅上生长着幽蓝的复眼,尖锐的口器如同利箭。

    怪物腹部的骨膜微微颤动,捕捉着大气中的讯息。这个世界潜藏着如此多的异星虫族,它们是比人类要强大许多的外来客。这颗星球就是它们的狩猎场。怪物狩猎人类,也狩猎同类,不断强化自身。

    瓦刺大师之所以来到这个城市,就是要培养一个自己的弟子,最终,弟子将变成他的新皮囊。令瓦刺大师惊讶的是,他嗅到了一只高阶异虫幼崽的气味。他送给家明的横纹石手链能够散发微妙的波动,这种波动能够限制这只外星异虫幼崽控制寄主的能力。

    瓦刺大师一直很谨慎。仅有的数只王虫分别占据着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区域。东南亚的王虫是和平主义者,它只在每六十八年的结茧期前吞噬异虫,储备结茧的能量。因为环境和气候的关系,东南亚的异虫数量极多。漫长的时光里,许多被异虫寄生的人类学会了和异虫沟通并借用异虫能力的方法。这样的人类被称之为虫师。

    瓦刺大师扮演的也是虫师的角色,这让他得到许多富豪的供奉。真正的瓦刺根本不是虫师,而是罕有的异虫师。他披着人类的皮囊行走在这个世界已经数百年。本体的他是虚影虫族的后裔,跟随流星雨来到这崭新的世界。瓦刺想要再度进化,要么就选择新的皮囊,吞噬和自己一样品阶的异虫,要么就找到一个能够和自己基因融合的人类,进化为新的物种。合适的皮囊并不好找,同品阶的异虫也意味着极度的危险。

    不过,异虫并不缺乏耐性。在陨石里沉眠的虫族们都度过了近乎永恒的时光,它们从银心出发,就像风里的草种,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吹向湿润适宜的土壤。毫无疑问,能够抵达地球本身就是奇迹。

    黄昏,家明开着车将梅溪带到了位于偏僻街道的一家私人诊所外。他将车停在诊所前,牵着梅溪的手,走进诊所。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和美丽的少女,这样的组合在这家私人诊所里并不多见。

    家明对着咨询服务台的护士小姐温柔一笑,“您好,我是预约过的13号。”

    护士小姐的视线落在了梅溪的脸上,然后下滑到了她的小腹。她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微笑,“先生,我带您的女朋友去医生那里。”

    梅溪的双眼木然,她觉得有些喘不过起来,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压在她的脑海里,令她无法认真思索。腹部抽痛了起来,梅溪闷哼了一声,蹲下了身子。

    家明扶着梅溪,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体贴,“梅溪,我们请医生为你检查一下身体。”

    梅溪微微摇头,美丽的双眼微微有些迷惘,“我今天才去产检过,宝宝很好。家明,为什么我们还要来?”

    家明轻抚着梅溪的短发,“梅溪,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但是宝宝不能要。”

    梅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她的思维仿佛被冻住了,有某种尖锐的痛苦在心底产生,却被一层迷雾笼罩。

    梅溪想,家明的未婚妻一定不知道在冬夜的餐馆里洗碗的滋味。堆积如山的碗碟,浑浊发黄的冷水上漂浮着白色泡沫,食物的残渣在胶皮手套上滑落。呼出的气在冷夜里清晰可见。梅溪读大学的每个晚上都在餐馆里兼职洗碗,总觉得自己像将死之人,不断吐出生气,离死亡越来越近。梅溪知道,那是自己的学费,所以她必须得拼命。

    家明是她疲惫而绝望的人生里的一线光。有时,梅溪会想,自己是不是太想抓住那一线光,所以忘记了自己贱如草的命。一切恋情的开端都很美好。疲劳过度的梅溪晕倒在家明的车前,家明抱着脸色苍白的少女冲进附近的医院,他那时觉得她是易碎的瓷器,呵护备至。他的温柔令梅溪的心柔软无比。

    梅溪跟着家明重新认识这个城市,去听音乐会,去看芭蕾舞剧,去优雅精致的会所。她没有再打工,用上了名牌手袋和鞋子,衣柜里总有最新款的昂贵衣裙。她渐渐想不起来冬夜里洗碗的滋味了。

    从云端坠入深渊,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家明要订婚了。梅溪这才想起家明从未带她见过他的朋友和家人。家明的喜欢,和梅溪的喜欢并不相同。

    梅溪在家明的安抚下顺利地进入了手术室,不一会儿,被麻醉的梅溪就陷入了昏睡的状态。她知道她应该逃走,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泪水从昏迷的梅溪的眼角滑落。她一直以为,她会和家明一直相爱,直到老去。那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梦。她在他的面前无知任性,以为他会包容她,却没想到她只是他喜欢的一个玩具娃娃。

    梅溪的腹部奇异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梅溪突然坐了起来,奋力推开了拿着手术器械的护士。她光着脚冲了出去!

    原本站在咨询台后的护士捂住了嘴,她发现从她面前跑过去的梅溪根本没有睁开双眼!

    双目紧闭的梅溪冲出了诊所,跌跌撞撞地在人行道上跑着,最后消失在了一条小巷的深处。没多久,气急败坏的家明冲了出来,他已经找不到梅溪的踪影了。

    黄昏太阳的光辉令人相信天堂的存在。宿雾有些低烧,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默默忍耐着,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睡意仿佛潮汛一般涌了上来。

    宿雾期待着能梦到雅原。她醒来后的世界,没有雅原。

    梦境里是黑夜,云层很厚,月光黯淡。宿雾独自走在陌生的房屋走廊里。她听到走廊的尽头有着啜泣声。

    宿雾慢慢走了过去,夜风清凉,甚至有些冷,她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厕所地板上的女孩子。即使她剪短了头发,她也能一眼看出这个女孩就是雨夜那个搭车的白裙少女。

    女孩在哭,血液将她的校服染成了红色。一个人怎么可能流那么多的血,却还活着?

    风变得冰冷,温度在急速下降。宿雾的头皮发麻,她盯着便池里漂浮着的异物,将喉咙里的尖叫声关住。

    女孩抬起头来,神色悲戚地看着宿雾,“我……我失去了我的宝宝。我错了,我不该再联系家明。”

    宿雾问女孩:“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车祸现场消失?”

    女孩没有回答宿雾,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的宝宝会复活的……一定会……”

    如果农夫没有细心打理田地,麦田里会疯长满稗子,它们抢夺着大地的养分,肆意地展露枝叶,却不会结出沉甸甸的麦穗。生命有时候就是掠夺。

    宿雾在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人,她按时上课下课,按时吃饭,可是到了夜晚,她会时不时因为噩梦醒来。她总是梦到学校的教学楼里爬满了衣衫褴褛的人,他们骨瘦如柴,在地上蠕动着。还有抱着死婴的老人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虚无如时间,又似流沙。

    天气半明半昧,似乎随时有大雨降临,空气里是尘土淡淡的气味。图书馆遭遇的意外已经过去三天了,明天是雅原的头七。在民间故事里,死去的人会在死亡后的第七天回归人间,探望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宿雾坐在教室里看着宋教授在讲台上讲课,她觉得累,眼睛看着黑板上的字都有些模糊。她的背后,同班的两个女生正在说着她的八卦。杜若和兰秋住在隔壁女生寝室,杜若自从见了雅原就念念不忘,不断示好,却一直未能博得雅原一丝注目。兰秋是杜若好友,她不喜欢宿雾,总觉得宿雾骨子里有一股冷淡劲儿。今天她恰好和兰秋坐在宿雾身后,就忍不住要刺一刺宿雾。

    兰秋声音低低的,却恰好能让宿雾听到,“本来以为某人会麻雀变凤凰,却没想到她的王子死了。”

    杜若吸了吸鼻子,声音沉郁,“兰秋,你别说了,我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某些人就是克父克母,克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雅原就是被她克死的!”她也是无意中从年级辅导员那里听来的,宿雾的父母早就死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迷住了雅原。

    宿雾听到了雅原的名字,心中刺痛。她听到杜若说她克死了父母和雅原,双手紧握。她没有回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了爸爸妈妈去世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那是天空清澈蔚蓝的夏日,周末的上午九点。热水壶在厨房里发出尖锐的叫声,提醒着水已经沸腾。宿雾听到妈妈推开厨房门的声音。爸爸此时应该站在阳台上给他的花花草草浇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片段却深深地铭刻在宿雾的心底。

    兰秋看着宿雾沉默的背影,心中得意了起来,“所以,人要认命。”

    宿雾缓缓回过头,安静地看着兰秋,看到了她眼底隐藏不住的恶意。她不明白对她来说近乎陌生的同班同学为什么会对自己保有如此大的恶意。

    兰秋在宿雾安静的目光里渐渐羞恼了起来,“你看着我干吗?我说错什么了么?”

    杜若看到宋教授的视线已经移了过来,垂下眼帘,掩饰眼底的幸灾乐祸。

    宿雾没有回答兰秋。她回过头,继续听课,她不想和兰秋在课堂上无意义地争执。雅原如果知道她被人这样羞辱,一定比她更难过。

    宋教授欲言又止,宿雾和雅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雅原就这么死了。她若无其事地讲课,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宿雾如果能从这段伤痛中走出,她以后还会幸福。只是像雅原这样的男生,这个世界上实在是太少。

    杜若没想到宿雾会忍下这样的羞辱,她眨了眨眼,抬头看着宿雾的背影。像宿雾这样平凡的女生原本就不可能和雅原长久地在一起。雅原以后的结婚对象一定是出身高贵的财阀千金,而宿雾不过是夜晚的一阵雾气,最终会从雅原的生命里消失。

    下课铃声响起,宋教授还没来得及宣布下课,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冲向了门外。她无奈地看着人群,知道这学校里能沉下心做学问的学生越来越少了。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宿雾看了一眼手机号码,诧异地扬眉,是明蔷的号码,此刻美国正是半夜,明蔷一定有急事。

    宿雾按了通话键,声音平稳,“明蔷,你出什么事了?”

    大洋彼端,明蔷的声音疲惫,“宿雾,我想和你借钱。”

    宿雾没有问原因,只是问:“你要多少?”

    明蔷低低说了一个数字,那是宿雾所有的积蓄。

    宿雾的声音轻柔,“我马上去银行办理汇款手续。你把你的账户信息给我。”

    明蔷啜泣,“……宿雾……”

    宿雾的眼底是温柔的雾气,“明蔷,你要好好保重。”

    上午最后两节没课,宿雾匆匆穿过校园,赶回宿舍找证件和银行卡。她不知道明蔷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明蔷如果不说,她不会问。就如同她们小时候一起去逛街,她看到明蔷手肘处的伤痕和她红肿的眼睛,也什么都不问。明蔷一直比她学习用功,拿了常春藤名校的全额奖学金,摆脱掉了她那个懦弱的母亲和猥琐的继父。那么要强的明蔷,如果不是面临绝境,是不会向自己借钱的。

    明蔷并不看好她和雅原的恋情,所以雅原去世的消息,她一直没有对明蔷说。宿雾想,她应该找份兼职,所有的存款给了明蔷之后,她就捉襟见肘了。她的衣柜里锁着几件雅原送她的首饰,可那是雅原留给她的礼物,她不会变卖。

    想着心事的宿雾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她闻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清爽的肥皂味混合着太阳的温暖气息。

    男生扶住了宿雾的肩,“同学,你没事吧?”他略略有些惊讶地扬眉,看着眼前的女生。三天前,就是她在图书馆里差点儿被砸伤。这里不是光线柔和略微黯淡的图书馆,清澈明亮的阳光里,女孩就像是走失的猫,眼神迷惘。

    宿雾觉得男生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她皱着眉看着男生,“你……你是……”

    男生笑笑,他的微笑干净,略略有些捉弄,“我是你救命恩人。我叫谢长卿。”

    宿雾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谢谢你那天在图书馆帮我。我叫宿雾。”

    谢长卿因为宿雾淡淡的微笑有些晃神,“我也没做什么。可惜没能捉到那个推倒书架的女生。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一路跟着她去了医学实验旧楼,她在楼里消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宿雾想起了那天在医学实验旧楼外感觉到的诡异视线和闻到的那股烧秸秆的烟味。那个窗户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女生窥视着她?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伤害她?是和兰秋一样讨厌自己喜欢雅原的女生?

    宿雾若有所思的时候,谢长卿大大方方打量着宿雾。他很少看到宿雾这样的女生,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很有韧性,最有意思的是她的眼神,似乎总是看着另一个世界。

    谢长卿唇角越翘越高,他很少遇到在自己面前会走神的女生。他站着那里看着宿雾,却不知道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兰秋在不远处看着谢长卿和宿雾,心中阴郁而愤怒。谢长卿是临床医学系大三的风云人物。杜若喜欢温润如玉的雅原,她却喜欢谢长卿这样的硬朗男生。

    宿雾回过神来,发现谢长卿一直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对不起,我……大概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谢长卿诧异地扬眉,“你在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我给你把把脉,看能不能食补。”

    宿雾问:“把脉?”

    谢长卿双眼明亮清澈,“我是临床医学系的,家里一直开诊所,我经常在诊所里帮忙。”虽然同学们经常用把脉看手相来钓女生,可他从来不会这么做。因为从小到大,总有一群女孩子追在他身后,让他不胜其烦。

    宿雾摇头,“谢谢你了,以后再说吧。谢长卿,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下次我请你吃饭,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明蔷还等着她汇钱过去。

    谢长卿微笑着点头,目送宿雾离开。他转过身正要走,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柔美的声音,“谢学长,你也认识宿雾?宿雾真可怜。”

    谢长卿愣了愣,“宿雾怎么可怜了?”

    兰秋叹息,“宿雾好不容易成为了一个有钱人的女朋友,结果那个有钱人前阵子死了。她……也许已经过不惯平常学生的日子。”

    谢长卿有些担忧,宿雾是不是在吃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

    兰秋惋惜地说:“宿雾真是……可惜了……”她的话意味深长,令人浮想联翩。

    谢长卿却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和兰秋礼貌地告别。宿雾是爱着那个人的吧?所以她在图书馆里才会那么平静和心灰。

    兰秋望着谢长卿的背影,神色微微感伤。她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更加讨厌吸引谢长卿视线的宿雾。

    一个短发齐耳戴着口罩的女生从林荫小道匆匆走过,和兰秋擦肩而过。她穿着宽大的裙子,抱着书包挡在胸前。她是梅溪。梅溪不敢回出租房,她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指引着藏匿进了有着数万学生的学校里。家明一定想不到她敢回学校!她一定要保住她的宝宝!

    经过医学院实验旧楼的梅溪心有所感,抬起头来看着三楼最边上那个破窗户。她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女生,那个女生蒙着一层纱,站在窗后冷冷地看着她。肚子里宝宝动了起来,梅溪垂下头,右手按在腹部。她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摸出了几块巧克力,塞进了嘴里。她近乎疯狂地咀嚼吞咽着巧克力。牙齿被染成了褐色,就好像经年不褪的血迹。

    曼玲的别墅。

    血红色的花朵在阴暗角落的瓦缸里生长着。它的花瓣上是仿佛眼睛一样的黑色斑纹,看久了会莫名其妙眩晕。这是瓦刺大师从泰国带来的花,他精心养着它,就好像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此时此刻,瓦刺大师微眯着双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家明。

    家明恭敬地微微低着头,心中局促不安,“瓦刺大师,梅溪她就这么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然后不见了踪影。”

    曼玲将家明的话翻译给瓦茨大师听了。她心中暗暗惊异,没想到瓦刺大师给家明的手链居然失效了。

    瓦刺大师的眼底有精光闪过,他接过家明的手链,微微合眼感觉,然后对曼玲低语了几句。

    曼玲的神色变得怪异起来,她沉默了半晌,对家明说:“瓦刺大师会帮你找到梅溪,不过梅溪被一团邪气包裹着,他需要时间。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你和梅溪的那个没出生的胎儿。”

    家明打了个寒战,他不明白瓦刺大师为什么要那个胎儿。他原本只是不想梅溪生下孩子,令宋家颜面大失。他和宋丹青的订婚是薛宋两家合作的基础,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婚姻要为家族利益服务。虽然他很喜欢梅溪,但从未想过要娶她。家明叹息,梅溪大多数时候都那么楚楚可人,却没想到她居然在孩子的事情上这么偏执。

    梅溪从手术室里逃走后,他派人暗地里四处寻找梅溪的踪迹,不能让宋家的人发现异样,也不能放任梅溪不管。要是过上七八个月,梅溪生下孩子,找上宋丹青……

    家明觉得冷,空气中是古怪的香料燃烧的气息,他问曼玲:“梅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师说她被邪气包裹着,什么邪气?”

    曼玲深深地看着家明,慢吞吞地说:“那个胎儿带着邪气,是瓦刺大师说的。”

    家明颤抖了起来,他低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直不敢深想梅溪是怎么从大坑里爬出来的。那么厚的泥土,那么柔弱的梅溪。

    他的双手有些发麻。他还记得那次剧烈的争吵后,他掐着梅溪脖子的感觉,那种手指深陷在柔软的肌肤里,握住颈椎的怪异感觉。是什么把他和梅溪都改变了?他明明记得第一次见到梅溪时的那种怦然心动。

    宿雾站在中国银行的门外,看着惨白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就在刚才,她把所有的积蓄都转给了明蔷。宿雾拿起手机看着联系人名单,犹豫了半天,还是拨了那个号码。

    手机接通,电话里是有些冷淡的声音,“宿雾,你找我什么事?”

    宿雾握紧了手机,她低低地回答:“我……”

    那个声音冷冽得近乎讥诮,“放心,我不会以为你是因为现任男友死了,所以来找我这个前男友叙旧情。”

    宿雾叹息,“魏漫,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明蔷在美国出了什么事情。她上午打电话向我借钱,我已经把钱打给她了。只是我担心她遇到了大麻烦,也许是钱不能够解决的。”

    魏漫的声音带着浓烈的寒意,“如果不是因为明蔷,你是不是一辈子不会给我打电话?你借了多少钱给明蔷?”

    宿雾咬了咬唇,声音更低,“我全部的积蓄。”

    魏漫沉默了几秒,仿佛有寒气从他牙缝里渗出来,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猪吗?明蔷那个自私鬼值得你这么付出?还是雅原给你留下了很多遗产,所以你不在意钱?”

    宿雾不说话,她觉得自己打这个电话是错误的。她正要挂断电话,就听到了魏漫的声音。

    魏漫的声音依然冰冷,“我会去查明蔷的事,有消息就告诉你。你刚才是想挂电话吧?求人帮忙就要有求人的姿态,你欠我一个人情。”

    宿雾“嗯”了一声,终止了通话。

    与此同时,在一家还没开门的豪华会所里,黑色丝质衬衣的扣子没扣的美艳年轻男子正懒洋洋躺在欧式宫廷沙发上。他的头发有些长,散乱地铺在暗蓝色的沙发绒面上,一双凤眼里居然有着湿漉漉的笑意。他听到手机彼端终止通话后的“嘟嘟”声,将手机随手扔在了白色的长毛地毯上。

    他咬牙切齿地低喃,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伤,“宿雾……”

    魏漫还记得和宿雾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宿雾刚刚失去她的父母,消沉而颓废。宿雾那时候瘦得要命,下巴尖尖,越发显得她的眼睛大且深黑。那晚,他被人打得半死扔在了后巷的垃圾堆旁,是宿雾捡到了他。所以,魏漫有时会产生错觉,他和宿雾的关系是宠物与饲养员的关系。在彼此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光里,他们依赖着对方。如果不是后来,他那个有钱又底子不干净的父亲找到了他这个私生子,也许他会和宿雾永远在一起。但是,他选择了跟随父亲的脚步。他和父亲是同一类人,自私残酷无情。

    魏漫永远记得他那个血缘上的父亲说的话:“听说你和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住在一起。魏漫,那不是你的人生。不要对我说,你爱上了她。”

    他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她不重要。我今晚就跟着您离开这里。我再也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待上一晚。”他看到父亲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表达出哪怕一丝对宿雾的依恋,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抹杀掉宿雾的一切。

    天空开始飘落下细细的雨丝。

    宿雾缓缓走在雨里,雨水总是容易让人回忆起想忘记的事情。她还记得魏漫是怎么离开她的。奇怪的是,魏漫却一直没有换掉他的手机号码。她不怪魏漫,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克星,她生命中重要的人总是离她而去。

    宿雾回到学校宿舍,站在寝室的门前正要推开门,却听到了寝室里的两个女生正在谈论自己。

    薛琪的声音依然甜美,“你知不知道,宿雾在吃治疗精神病的药物?”

    兰秋惊讶地说:“怎么会?”

    薛琪回答:“也许车祸的时候把脑子撞坏了,又或者雅原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宿雾僵硬地站在门外,她没想到薛琪发现自己在吃药,还说给隔壁寝室的兰秋听。大学快一年了,她生活在有雅原的世界里,没有察觉到身边的恶意。在雅原的呵护下,她远离了现实世界,而伴随着雅原的离去,她才发现自己同寝室的室友那么陌生。

    仔细想来,薛琪身为雅原所在的薛家的旁支远亲,在很久以前就暗示过自己,说雅原太完美,离她这样的平凡女生太遥远。她当时并没有听懂薛琪的潜台词。

    就在这个时候,宿雾的身后响起了室长高佳媛的声音,“宿雾,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高佳媛挽着宿雾的胳膊,推开门走了进去,发现寝室里站着尴尬的薛琪和兰秋。

    宿雾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薛琪。在她的注视下,薛琪缓缓地下了头。她低垂的眼帘里是惊疑不定的神色,宿雾应该听到刚才她和兰秋说的话了。

    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薛琪的胃抽痛了起来。她低低地呻吟了起来,侧过头对兰秋说:“兰秋,我不太舒服,你带我去医务室看看。”

    兰秋看了一眼室长高佳媛,忙不迭搀扶着薛琪离开了寝室。

    高佳媛拍了拍宿雾的肩,“宿雾,你别理薛琪和兰秋,她们心眼又小又无聊。另外,我们班明天去温泉旅行,你一定要去哦,这可是集体活动。”雅原的死令宿雾消沉了许多,她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宿雾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只是没想到我居然得罪了好几个人,却不知道为什么。”

    高佳媛忍不住捏了捏宿雾光滑的脸颊,“宿雾,嫉妒是万恶之源。”

    宿雾苦笑,“我现在这样有什么好嫉妒的?佳媛,谢谢你。”

    高佳媛忍不住说:“你瘦了很多。人一定要向前看,不要回头。”

    宿雾的神色有些恍惚,“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是……”可是她无法忘记火光里雅原温柔的眼神。雅原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句话是:宿雾,别怕。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不离不弃,到死都放在心上。雅原的温柔令她真正忘记了被魏漫抛弃的痛苦。

    只是,雅原死了。

    兰秋扶着薛琪穿过女生宿舍的长廊,她古怪地笑了,“薛琪,你装胃痛装得真像。要不是高佳媛在那里,我才不怕得罪宿雾呢。”

    薛琪的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冒出,她皱着眉,“兰秋,我是真的胃痛。今天早上没来得及吃饭,我的胃好难受……”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一股腥气直冲喉咙,她的嘴里喷出一大口血来,全部喷到了兰秋脸上!

    血顺着兰秋的发梢和下巴往下滴,她愣住了,然后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血的腥味令她的胃中一阵翻涌,头也眩晕了起来,她跪倒在地上狂吐。

    薛琪觉得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血的呕出,不断流失。她惊恐地按着自己的胃,被血迹染得绯红的唇显得毫无生气,脸色也越发苍白。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求救,却发现身边只有几个惊慌失措的路过的女生。此时的薛琪看起来非常可怕,胃里的血甚至从她的鼻子里流出,滴落在地上。

    听到兰秋尖叫声的宿雾和高佳媛跑了出来。宿雾拨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对高佳媛说:“我们把薛琪扶回床上躺好,她现在必须静卧。我记得我药箱里还有云南白药。”薛琪吐血的量很大,她应该是急性的胃部大出血。

    宿雾和高佳媛扶着双腿发软的薛琪回到了寝室里,长廊地上一路都是斑斑血迹。

    好不容易将云南白药给薛琪吃下,她却在下一刻就将药和血一起吐了出来。薛琪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冒着冷汗,手指弯曲地抽搐着。

    120急救车尖叫着停在了楼下,医生们冲了上来,对薛琪做了检查。

    男医生和女医生交换了眼神,“很可能是食管胃底的静脉血管爆裂,必须上三腔两囊管压迫止血。”

    薛琪的鼻腔被塞入了囊管,一直深入到她的胃里,然后气囊被打入空气,扩张开来,将胃撑开并压迫住胃出血的位置。

    高佳媛知道薛琪一定很痛苦,她吃力地呼吸着,眼球近乎呆滞地定定看着前方虚无处。医生给她打上了点滴,她的眼泪静静地流淌着,却无法带走她身体里的痛苦。血稍微止住了,情况只是没有再恶化。

    被薛琪喷了一脸血的兰秋在隔壁寝室的卫生间里洗澡,她还有些干呕,因为已经狂吐过,所以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她的手机在门后面挂着的衣服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狼狈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陌生的彩信。

    手机摔在了坚硬的瓷砖地面,屏幕出现裂纹。兰秋嘴唇颤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这是一个长满荒草的废弃防空洞,只是,防空洞的某截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居然有长长的裂纹,似乎有东西即将从墙壁里钻出来。

    兰秋看着这貌似平常的照片,眼睛深处却有着恐惧在蔓延。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咯咯”声,沙哑而粗粝。“不……不……”她以为她已经彻底遗忘的黑暗记忆渐渐浮现脑海,就像被拴上石头丢入深海的人,死在海底,有一日拴着石头的绳子断掉,然后尸体浮出海面,千疮百孔,怨恨无边。

    兰秋缩成一团坐在潮湿的地上,她抱着头,想要把自己藏在腿缝里,双眼里是深深的恐惧,“你出不来……你出不来……”

    等同寝室的人发现兰秋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指甲翻转,露出指甲下新鲜的嫩肉。她不停地抓着贴着白瓷砖的墙壁,似乎想要挖开墙看一看墙里藏着的东西。

    中午。雨越下越大,空气中是尘土和雨水的气息。

    宿雾所在的307寝室里气氛沉闷。薛琪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动,她没有死于胃出血,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三腔两囊管还要在她的鼻腔和胃里待上3到5个小时,有时,气囊和胃黏膜粘在一起还会导致胃黏膜坏死。

    医生也不清楚为什么原本只是有些胃溃疡的薛琪会出现胃底静脉破裂的急症。胃是很奇异的器官,它会因为食物出事,也会因为精神上的压力发生病变。

    医生下楼安排将薛琪送进医院的事宜。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高佳媛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少女甜美雅致,楚楚动人。

    女生的声音也很美,“请问,薛琪在吗?”

    薛琪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听到了女生的声音,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她今天特意邀请落雪来她的寝室,以她有雅原的遗物为由。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落雪知道宿雾的存在。可是,她胃部大出血的时候,是宿雾打的急救电话,并把她扶回了寝室。

    落雪走进寝室,视线停在了正在看书的宿雾的脸上,她愣了愣,转头看向薛琪,惊讶地问:“薛琪,你怎么了?”在雅原的葬礼上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居然是薛琪的室友。

    高佳媛回答:“薛琪突发性胃部出血,医生马上就要将她送进医院,检查后看是否需要做胃镜结扎手术。”

    落雪知道薛琪没办法说话,她温柔地安抚薛琪,“胃出血不是什么大事,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薛琪无力地闭了闭眼。护士抬着担架进了寝室,薛琪被小心翼翼地移上了担架带走。落雪跟着薛琪离开,临走的时候,她又看了看宿雾,突然神色一变。她想起来了,她见过宿雾的照片。落雪握紧了双手,原来眼前的女孩就是雅原说的那个“她”。雅原就是为了宿雾,才在一年前提出和她分手!准确地说,她和雅原根本没有在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