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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要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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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天, 红眼病的流行性终于过去了。于是万众期待之下(误), 革委会的大会重新召开啦!

    刘四妹带着满心的欢喜早早就来到了会场,趁着大伙儿没来, 寻了个前排位子坐下。那飞扬的眉眼简直把她想要嘚瑟的内心世界暴露得一览无余。连树礼怕她太张扬, 还骂了她几句。这她就不管了,反正她今儿心情就是好,想乐就乐, 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这回革委会的人是相当的认真。挨家挨户, 专人通知, 一定要确保街坊们都能给通知到。他们心里想的是:我都落实到人头了,这回你们总不能推说不知道有开会的事情了吧?

    其实革委会的人对连家人也不是一点意见没有的。近一年以来,这运动就渐渐地少了,开大会也越来越不时兴。随着知青下乡矛盾的加剧,家家户户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给自家增加收入上。特别是最近, 纺织厂往下派活儿, 夜校里有故事听,街坊们的业余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就更没心思来搞什么阶级斗争了。

    大家都不想搞, 那革委会的人也不是不懂看人脸色的。只是这连树礼再三拜托, 他们也不好推脱。毕竟他是县委的干部,看着还是比较有前途的。最重要的一点,连树礼有个姐夫, 是县武装部的, 如今正管着征兵工作。革委会的人哪家没有几个想去当兵的小子?如今正是征兵的时候, 这名都报上去了,万一得罪人给刷下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晚上八点整,街坊们陆陆续续地到场,按部就班地开会。

    照例先是由委员带着众人表忠心。什么红太阳系列、万寿无疆系列、三忠于四无限系列,那都是小意思。街坊们早就把这些套词背得滚瓜烂熟,跟得是毫无压力。然后就是语录时间。经过多年的浸染,街坊们早练就了傻瓜式反应。他们玩语录接龙的速度绝对要快过你说睡觉我说起来嗨。

    语录环节其实还挺长的,街坊们人多嘛!要人人都轮上一遍也挺不容易的。楼珩觉得,他们八成已经把语录接龙当游戏了。

    这些视读书识字为平生大敌的街坊们此时堪比实验学校的模范生,人群里不断地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

    “人民万岁!”

    “枪杆子里出政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

    激情过后,开始文艺:

    “解放军来了,司徒雷登走了!”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

    等到所有熟悉的句子都接完了,就只剩下最诡异的了:

    “你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

    楼珩简直都要看傻了,这特么也可以啊?!街坊们都是人才啊!

    等到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时候,她又开眼界了。

    “前几天我去XX家借柴刀,用完忘记帮他家磨了,这非常的不好,我要检讨……”

    “我家的鸡没关好飞过了墙头,把XX家的菜地给祸祸了,我得检讨……”

    “上礼拜雨水多,XX家里积水了,想要挖我家围墙放水,我没让,跟他打了一架,我检讨……”

    “我女儿打了XX家的儿子,我检讨……”

    “我把我男人给打了,我检讨……”

    “我,我把我儿子给打了,我检讨……”

    ……

    非常有创意的自我批评。楼珩万万没想到,原来还能这样?原来还能这样!

    听了这一大圈下来,连树礼终于忍不住了,拿眼色指使一个委员发难。

    “咳,也不能只批评自己啊,也要批评批评别人嘛!这比如说,最近咱们街道上,听说出了恶霸哩!就没有人想出来说说的吗?”

    楼老太一听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眼皮也不抬地问道:“哦?这恶霸说的是谁啊?他是占了谁家的田还是占了谁家的地啊?”

    刘四妹沉不住气了,站起来指着楼老太大声道:“说的就是你!你抢我们家娃儿哩!”

    楼老太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除了她自己男人,对上谁她都是战五渣:“你家娃儿,你家哪个娃儿?指出来给我看看,看看她长得是像我还是像你!”

    刘四妹让楼老太两句话噎得,立马就开启了“你你你”的复读机模式。

    儿媳妇跪了,婆婆就不要大意的上吧!

    于是连老太上前帮腔:“长得像你还不是因为是过继的你家娃儿吗?这过继了就是我家的人了,凭什么你们又给抢回去?还讲不讲道理了?这不是恶霸是什么?”

    连树礼看他老娘媳妇都上阵了,也站起来说道:“姨妈,当初说好了的,猫妹过继给我。三年前就送我家来了,这可不是你随口就能否认的。”

    会场上众人窃窃私语,都在关注事情的走向。楼际洲夫妇得了郑表爷的指点,都按捺住心里的愤怒,先让楼老太发挥。

    “谁跟你说好了?有人给你证明么?我家猫妹明明是送你家寄养的,什么时候变成过继了?当初要不是你们夫妻生不出娃儿来,来我家苦求,我会让猫妹到你家去?”

    楼老太一番话说得连树礼面红耳赤。被人当众说他不能生,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一贯自诩文化人的他甚至都有些气急败坏:“什么不能生!姨妈你作为一个长辈,话可不能乱讲!”

    楼老太堵他堵得十分有理有据:“谁乱讲啦?你问问街坊们,你结婚六、七年,啥时候有过娃儿?就不说生下来的了,没接猫妹过去以前,你媳妇儿怀上过没有?”

    这个事情倒是没法说谎。这年月门户不紧,街坊们都是经常串门的。连家名声没坏之前,也是有相熟的人家的。这刘四妹又不是个嘴严的,之前还恨不得街坊们谁能给她介绍个有本事的土医咧,又怎么会想到要去保密。他们夫妻多年不孕不育人尽皆知,现在想要否认,那可是没人信的。

    连树礼不想跟她纠缠,继续理论这个的话,街坊们又要说他们夫妻没良心了。这时候虽然老说破四旧破四旧,但一些迷信的说法还是很深入人心的。比如这借花种催生的法子。里山县人往祖上数几辈,只要是没生养的,大抵都尝试过。说来也奇怪,很多没孩子的夫妻借来花种以后,还真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不过连树礼不信这个,他觉得完全是巧合。当初没有亲生孩子,又经不住媳妇老娘成天闹,接养个把孩子他也没当回事。真要按他的想法,要过继也应该过继个男孩子。将来继承香火给他打幡摔盆的,那还像个样子。这过继女孩子算怎么回事,半点用没有,将来还得赔副嫁妆。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还欠上了楼家的恩情了!这真是不能忍,明明是楼家欠了自己的恩情才对!要是没有他,楼家能撑得过去么?现在这楼家人还要倒打一耙,满大街宣扬自家的不是,这还要脸吗?

    连树礼越想越气,跟楼老太争辩道:“你不要岔开话题!现在我们理论的是猫妹归谁家的问题,你可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可是写过过继文书的!上面还有你的手印哩!我家可是养了猫妹三年的!”

    “我呸!”楼老太毫不犹豫地吐了他一脸的唾沫。

    “我家的柴刀借你家使了,就不用还啦?就成你家的啦?你家使完柴刀钝了,帮着磨过一磨,就成这柴刀归你家的证据了?这到底是谁家恶霸?我老婆子当初跟你连家商量的是寄养,可从来没说过过继!还文书咧,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吗,还兴买卖人口的?猫妹的户口可一直都在我们家户头上哩!”

    那边连老太看她儿子被喷,心疼得不行,她文质彬彬的儿子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当即就上前来帮儿子骂架:“老乞婆!你说归说,凭什么吐我儿子口水!”

    楼老太早就看她不顺眼了,看连老太上来“噗”地一下又是一口:“我都忘了还有你了!一家子都什么玩意啊?!看着人模狗样的,肚子里全是坏水!怎么着,好日子过了没多久,你们就想飞了啊?有钱了不起啊?想要当地主婆让丫头伺候你倒是回去旧社会生活啊!”

    这话说得够毒。回旧社会生活,那不就是让人go die吗?

    革委会的人看着两个老太婆互喷,是一点办法没有。看这两人对骂得浑然忘我的样子,你在旁边劝根本不好使。去中间把她们隔开倒是有用,但是那样的话你得先做好被口水洗礼的准备。这真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于是满场静默,只有战场之中各种花式粗口在空中乱飞。从官话到壮话,从“玛戈璧”到“蒙带瓜”(壮话:你去死),街坊们生生地上完了一堂国骂课。

    然而就在众人踌躇之时,战事已然升级。连老太骂不赢楼老太,恼羞成怒之下要上来真人PK。楼老太也是半点不怵,一边迎上去一边还要继续挑衅:来啊来啊,我的拐杖早就饥渴难耐了!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